嫩江漫忆墨尔根的城与河
嫩江县城东的墨尔根河，是北方民族母亲河之一，大约元朝时，在河流附近以它命名建立了部落，明朝建立了木里吉卫，到了清朝，则以它命名建设了一座墨尔根城，这座被称“边外七镇”的墨尔根城，曾经驻扎过正一品的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和其后四十多位正二品的副都统，黑龙江将军管辖区最多达二百万平方公里。这里也是边疆瑷珲、漠河进入内地的咽喉要道。
随着时光的流逝和岁月的消磨，这座城和这条河也由历史的华丽变为现实的平淡，现在，墨尔根城已经无迹可寻，墨尔根河也同诸多历史上曾经辉煌的河流一样，成了一条几乎常年断流的季节河，但它在史籍里的名字却是耀眼和辉煌的，尽管那已经是渐行渐远的往事。
清同治三年（年）的《黑龙江省舆图总册》是这样记载墨尔根河的：“墨尔根河，自固宁阿山发源，流入嫩江，其源在城东六十里。”清光绪年间的《墨尔根志》对墨尔根河也有清晰详细的记录：“墨尔根河出城东南四十余里长岭子岗下，西北二十余里经墨尔根沟屯东，又西北流十余里，经西朗阿山西麓屯西，又西北经庙屯，又北流，至城东五里值驿路，有济行桥。又西北流，折而西流，至城北一里许入嫩江。”
最早在这里渔猎的部落是古室韦部族及其后裔，《室韦史研究》称：室韦“讷北
部在今嫩江县的嫩江东岸”，曹廷杰《东三省舆图说》也说今瑷珲城以西为古室韦地。明代的永乐七年（年），朝廷在这里设立了木里吉卫，作为管理这一区域各部落的行政机构，这也是墨尔根河区域最早的行政设置。
木里吉后来也有墨尔基、墨勒根、墨尔根等音译，据《满洲源流考》记载：“墨尔根卫，旧讹作木里吉，今改正，案墨尔根河，在墨尔根城东南一里，源出平野，北入嫩江。”《黑龙江志稿》称墨尔根满语为“射生好手也”，《蒙古大辞典》、《清文鉴》称墨尔根蒙语为“善射之优者”，意思都是善于打猎的人，也可以理解为善射的英雄。
《明武宗实录》记载,正德八年（年）木里吉卫曾进京贡马。木里吉卫指挥使教里还主动向明朝皇帝申请提职：“奴婢正德八年有朝，士上奴婢与境纳（东珠，当时嫩江流域特产）等件，升奴婢职事，今职事不升，境纳珍珠甲又不与，怎生可怜见，奏得皇帝知道”。这个叫教里的官员发牢骚，说自己为朝廷进贡了特产宝马和珍珠，可皇帝却没有给提职，提醒皇帝别忘了这件事。
明末，女真族崛起于白山黑水，经过东征西讨，逐渐承接了明王朝在嫩江流域和黑龙江流域的管辖权。到了清初，清王朝已经对墨尔根河这一区域进行了有效的管控和统治，朝廷的许多奏折和文件中都将这条河称为墨勒根河和墨尔根河。
墨尔根地方的兴盛，则开始于清初建城设驿，康熙二十二年（年）为抗击沙俄入侵，清廷在墨尔根设兵驻防，康熙二十四年（年），第一次雅克萨战争爆发前夕，康熙认为由雅克萨至额苏里经黑龙江城到墨尔根再到北京这条驿路奏报军籍迟缓，令理藩院侍郎明爱领兵自墨尔根向北至雅克萨直接设驿站。第一次雅克萨之战后，朝廷以“墨尔根地方，最为精要，应筑城设兵”，决定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及副都统一员在此驻扎，命令副都统博定在此筑城。
康熙二十五年（年）初，沙俄侵略者卷土重来，萨布素等“姑停迁移家口”，停止修筑墨尔根城，领兵“驰赴黑龙江城”，不久又将博定率下的筑城和种地士兵，全部调往前线黑龙江城。第二次雅克萨之战胜利后，中俄签订了《尼布楚条约》，清廷提出“应仍照前议，于墨尔根、黑龙江设官兵驻防，”“诏于黑龙江、墨尔根两处设兵、筑城、浚隍、造庐舍、开屯田”，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皆身执其役”，领导了墨尔根城修筑的全过程。
墨尔根城修筑后，康熙三十二年（年），萨布素“以墨尔根居两镇间，首尾易制，奏请移节。”得到朝廷批准后，黑龙江将军府便正式设置在墨尔根城了。同年设墨尔根副都统，康熙三十七年（年）副都统移驻齐齐哈尔，翌年将军也移驻齐齐哈尔，康熙四十九年（年）墨尔根城复设副都统镇守，这种由副都统领导的八旗管理机制一直延续到清朝衰亡。
墨尔根城为木城，《龙沙纪略》记载“墨尔根、艾浑重城，皆植木为之。”修筑的方法是“皆在夹植大木，中实以土。宽丈许，木末高低相间，肖睥睨。四门外环土城，累垡为之。”《黑龙江外记》称：“墨尔根以河名城，城在齐齐哈尔东北四百三十余里，南至讷墨尔河一百六十里，东西北皆以内兴安岭为界，东西四百七十里，南北一千三百余里。通志称‘北负群山、南临沃野、江河襟带、上下要枢’，是墨尔根之形胜也。”对城池的建设进行了描述：“齐齐哈尔内城排木为重，垣实以土，具雉堞之观，四门皆有楼橹，方一千三十步，高丈八尺。墨尔根城内城四门亦有楼橹，余与齐齐哈尔城同，外郭以土为之，方十里五门而二居北。康熙二十五年筑。”
民国时期嫩江县知事赵福安所撰《嫩江县志》记载：“建于清康熙二十四年，其制则内城外郭，内城之垣，松木为栅夹于外，中实以土。高一丈八尺，垣宽一丈，周围四百五十四丈。女墙皆备，东西南各一门，北二门。历道光初年，江势南移，水近城基，泛滥之时每浸街市，道光二十五年南徙其城三里许，筑如旧制，街市随之，郭垣周围增至十里，至今因之。”
清代的墨尔根城分旧城和新城，旧城是康熙二十四年修筑，后受水灾南迁三里，道光二十四年（年），清廷批准扩建墨尔根城垣，用银多两，于道光二十五年春修筑完毕，新城修筑一如旧城，分内、外城，内城城基底宽4米，高5.4米，将嫩江沿岸山林中大松木排成两排竖埋地下，中间以土夯实，当时黑龙江境内的瑷珲城、齐齐哈尔城都是这种方法修筑。外城又称郭城，呈方形，以土筑就，周长四千余米，土城以草垡块为主，“筑城不以土，视湿地草土纠结者掘之，尺度如墼，曰垡块，厚数垡。高不盈丈。”东西南墙中部各设一门，惟北门辟为二门，城四隅设有角楼。
墨尔根城地处要冲之地，对外为抗俄前沿，对内为抚慰蒙古、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等少数民族基地，又是边疆进入内地的咽喉要路，在有清一代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发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黑龙江述略》称：“按墨尔根城向为将军驻所，建城设官，规制甚备，其地傍诺尼江，近内兴安岭，中俄分江而后为全省中路要冲。”黑龙江将军府和副都统衙门皆设于城中，《墨尔根志》记载：“副都统府署一所在城内，康熙二十九年设，为将军公署，四十九年为副都统公署。正房五间，穿堂五间，两配房各三间。左附门班房，右附夫役房各三间。衙门公署大堂五间，穿堂五间，印务处两间，户、兵刑、工四司各三间，仪门一间，大门三间，左右翼领催听事房各二间。”并有水师营、印房、银库、大门、军器楼、档案房、户兵刑工各司、贡物楼、满官学房、八旗档房、炮局、通积仓、税课司、演武厅、火药局、前锋营、街道厅、看船坊等多处办公场所及关帝庙、先农坛等多处庙宇，栅木为城，四门设炮。
墨尔根城设有副都统一员，协领四员，佐领十六员，防御四员，骁骑校十六员，领催六十八员，水师领催委官一员，学官一员，屯官一员，领催一员，仓官一员，记注仓务笔帖式一员。北路站官一员，各站笔帖式十员，领催一员。康熙二十九年（年）开始，编达斡尔、鄂伦春十五佐九百人为墨尔根八旗，后增至千人，可见当时城池的规模和设置的完备。光绪二十六（年），沙俄入侵后，将公署一炬，门炮拆除，军械、档案掠走，墨尔根城被毁。
沙俄入侵之前，墨尔根城一直是安静祥和、民风醇厚的，《墨尔根志》记载尤详：“墨尔根城，始自康熙二十五年设，居八旗、水师营、官庄、驿站人丁，未有居民，乃承圣朝培养教化，遗俗醇厚，人性朴实。结茅为舍，栅木为墙，旗营、屯站各安生业，而旗户，子弟习书文，演骑射，村乡庄户皆务农敦本。户户相安，无靡侈之习。畜养马牛，值夏夜放郊野，朝使驱回，夜不闭户，无盗贼之患；路不拾遗，更无掳抢之虞。安享乐业二百余年，风俗嘉尚。”
墨尔根城官兵除每年西过嫩江，与瑷珲、齐齐哈尔官兵在额尔古纳河会和巡查边界外，作为八旗劲旅，受清廷频繁的征调出战于回疆、缅甸、大小金川之役和对太平天国、捻军等农民起义及甲午抗日、庚子年抗俄战争，有萨布素、依克唐阿等赫赫名将，为残酷的战争付出了沉重代价，据《黑龙江志稿》记载：黑龙江官兵“先后奉调出征四十余次，大都亡于战阵，户口凋零”。墨尔根城清代有记载的二百多年人口有骤减而无骤增，乾隆二年的人口户、壮丁名，光绪三十二年，人口仍为户、壮丁为名，可见墨尔根城的先民为国家做出的巨大牺牲。但墨尔根的先民一直如其称呼一样，是英勇的、善战的、刚烈的。
回过头来，还说墨尔根河，有时我总想，当时墨尔根河虽然流域不长，可应该是经年水势汹涌，浩浩荡荡，因为在清代，这里曾修建了一座称为济行桥的长十丈木制大桥，它保证了墨尔根城到黑龙江城的驿路畅通。可以想象，那些旗帜耀眼，铠甲鲜明的八旗兵骑着高头大马、拉着红衣大炮走过这座木桥去黑龙江上游打罗刹，那些身披号衣、背负行囊的站丁驰过这座木桥去传送火急文书，当然也有开垦荒地的官庄庄丁和修船运粮的水手从这里走过。在那个时代，这条河流与以它命名的城池一样是引人瞩目，让人自豪的。
后来，这里也有过闯关东的探险者、采金的把头、伐木的工人以及沙俄、日本侵略者的足迹，再后来，也有过抗联战士、转业官兵和知识青年的足迹，而不知什么时候，大约是民国以后，这条河又被人们称为喇嘛河，究竟何意，我查找了一些相关资料，但始终都没找到答案。现在的嫩江人都习惯称它为喇嘛河，说起墨尔根河反倒没多少人知道，而我一直尊其为墨尔根河。
建国后的一段时期，嫩江县在城东陆续建立了糖厂、啤酒厂、造纸厂等小工厂，出现了短时间的工业经济繁荣，这里也成了工业污水的排放地，我小时候，也就是三十年多前，还经常看到造纸厂浑黄的污水流入墨尔根河，但那时墨尔根河水流依然丰沛，盛产鱼虾，一尺多长的鲶鱼、鲤鱼和一捺多长得鲫瓜子、老头鱼以及小河虾河中比比皆是，开河后下网、垂钓、封冻后凿冰窟窿打鱼都给岸边的人们带来很多生活的乐趣，都能享受着墨尔根河无私而丰富的给予。
后来由于上游耕地开垦面积的扩大，两岸的草原、湿地、柳条丛的不断消失，补给河源的水流越来越少，这条河的流量也就逐渐减弱，不断瘦小直至干涸，现在成了一条几乎常年断流的季节河。
在年和年的夏季，先后两场多年不遇急雨后，上游空山水、忙牛水集中合流于墨尔根河，墨尔根河咆哮着，冲毁了两岸不少道路和房屋，淹没了农田，造成了很大的财产损失和经济损失，电视、报纸上也频频出现喇嘛河灾情的词条，这也许是豪情不再墨尔根河的抗议和悲鸣吧。
每次回嫩江，望着墨尔根河两岸鳞次栉比的楼房，望着墨尔根河东岸不断入驻企业的工业园区，望着墨尔根河西岸日渐兴起的县城，当然，也会望着那水泥大桥下散落蒿草、沙石、垃圾的河床，总是感慨万千，墨尔根河何时才能再现当年的英姿，难道你也同墨尔根城一样只能在史料的记载中寻觅吗？
作者：黑水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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